文 | 王重阳lp

(资料图片)

说“百鬼雾林”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去网上搜一下音乐，可能有的人会想起那年林正英先生的电影《新暂时停止呼吸》：

当吴君如被请去抓鬼时，路上遇到了反派设置的幻象——

一队婚嫁的队伍与另一队出殡的队伍红白对冲，将吴君如困在了轿子中。

这一幕僵尸片乃至恐怖片史上经典的桥段配合《百鬼雾林》的BGM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但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它竟然与一部上映于1993年的国产喜剧电影“撞镜”——

当赵丽蓉老师被一群孝子贤孙簇拥着出殡时，老人家的送葬队伍在县城里同样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一支婚礼队伍，双方互不让道，正在僵持不下时，棺材被人撞到立了起来，棺盖滑落后，只见赵老师身穿寿衣，抬头看了一眼苍天，然后凄凉地喊了一声，并拢双脚跳了出来……

但千万别以为赵丽蓉老师拍了一部僵尸片，相反这是一部喜剧。

今人看国产喜剧多是情爱与事业还有狗血，那年陈佩斯先生却讲了一个时代——

一个关于观念悄然发生变化的时代。

一

《孝子贤孙伺候着》开场便是经典：

老舅（魏宗万 饰）身为北方某农村的“大了（LIAO 三声）”，专门负责丧葬白事，同时还向丧家放高利贷，这一日他主持葬礼，人家在后面扶棺，他在前面开道，不巧遭遇了陈二小（陈佩斯 饰）带领的现代派民政局专业礼乐队的截击，镜头下陈二小以一种战争片特有的枪械上膛感营造了反差极大的喜剧感，更喜剧的是当礼乐队“围攻”丧葬队时，演奏的歌曲从《运动员进行曲》到《喀秋莎》无缝切换，只可惜了那时的传媒形式太单调，白白埋没了如此天才的创意。

在两人随后的对话中，观众可以马上明确他们的立场，以及本片一开始就交代的冲突焦点：

一个凭借丧葬发家致富，一个主张火化并丧事从简。

两种观念的碰撞恰恰也应合了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中国北方农村的种种观念冲突。

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改革开放中，农民的经济生活比之前好了许多，物质生活的好转必然为精神生活的诉求提供了基础。这种诉求表现在婚葬仪式中就是“面子”，于是便引出了赵丽蓉老师随后的“作妖”：

画面一转，老舅去跟自己的姐姐（赵丽蓉 饰）告状，陈二小便被提溜着在母亲面前不敢言语，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作为民政局红白理事会的工作人员，陈二小始终希望万一哪天母亲百年之后可以办新式葬礼。

这时为了怂恿老姐姐，缺德的老舅居然联合了算命神棍赵先生（张连仲 饰）演了一出双簧，告诉姐姐“这日子好，这日子死了你去了下面还能分到房子，而且你得赶紧去，不然你那个死去多年的老公没准得在那边找个小的……”

老姐姐一听大怒“奶奶个腿的，他敢？！”随后又犯难——人好好的咋死？老舅开始了神操作：“可以假死，还能顺带看看你那对儿女到底孝不孝顺你……”

于是计划通，包括被蒙在鼓里的陈二小和妻子（李丽娜 饰）、他姐姐（丁嘉莉 饰）和姐夫（倪大宏 饰）等几乎所有人都见识了农村传统白事的近乎荒诞的习惯和传统，唯一称得上“先进”的是老舅的生意伙伴，纸马店的钱老板（刘江 饰）与时俱进地安排了电视机、坦克、飞机和手机等“生活必需品”，临了贴心地掏出一把纸枪问人家：

“要不要给老太太再配把枪？下面也不太平啊……”

喜剧效果拉满。

二

作为基层工作人员，陈二小不得不在表面上接受姐姐和老舅的安排，私下里趁着大家购买丧礼用品获悉了许多平时潜藏的产业链，包括自己妻子工作的印刷厂还兼着印刷冥币，随着葬礼时间临近，可以看到他工作态度和工作方式也在改变，简单地说就是他不再倔强，当然也由不得他倔强，毕竟电影虽然是一部喜剧，然而可以分明看出在当时农村传统观念（包括现在某些地区依然存在）根深蒂固的陋习与桎梏。

至于陈母，她也经历了躺在棺材的这些天里的所见所闻：

自己女儿从一开始事事孝顺抢着付钱到后来以夫妻打架的方式退出，自己儿子为了应付高昂的丧葬费用打算卖房子导致妻子吵着离婚，自己亲弟弟——老舅，则一副事不关己处处揩油的嘴脸，当她看到自己的亲兄弟假借自己的名义骗自己孩子的钱财的时候，她的信念动摇了；当她看到和尚是由女人扮演的时候，她也崩溃了。当她知道这场丧事花了将近两万（当时的货币值）元时，坚持大操大办的念头已经彻底崩溃了。

一切的一切都终于让她发出了本文开篇的那声跳出棺材时的长叹……

当然，喜剧必然是以喜剧的方式结尾：

电视台随行曝光一下挖出了这条丧葬产业链，陈母从坚定的土葬派到愉快地坐上了去火葬场的汽车，再到陈二小如释重负后又恍然——

“等下！我妈还活着呐！”随后追着汽车离去……

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反讽故事，观众都知道陈小二的母亲是假死，然而除了当事人和舅舅知道实情外，片中人物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于是导演在这个非常经典的反讽结构中可以大展手脚，让形形色色的人物登台展现一派时代的荒诞。而我们作为知晓一切的观众，看着男主一家在孝子和国家公务员的双重压力下挣扎，同时经济压力也让家庭濒临崩溃，“忠孝不能两全”，“活人让死人憋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为人子，为人亲的观众非常容易体会小二的感受，这种边笑边思考的共情感也油然而生。

三

看老电影，讲新故事，本来就该是一种有趣且享受的事情。不过对于《孝子贤孙伺候着》最大的感触之一，还有赵丽蓉老师“百无禁忌”的勇敢。

须知对于一位出身于旧社会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文化教育的文艺工作者，同时在当年就已经是一位老人的艺术家而言，在陈佩斯的电影中毫不忌讳地穿寿衣、演死人，其豁达通透的胸襟非一般人所能拥有。

而两代“司马懿”——魏宗万老师与倪大宏老师当年贡献的精彩演技同样为本片增色不少。

至于陈佩斯先生……

则是一位谈及中国内地喜剧电影史和小品史都无法绕过去的人物。

他是一个真正走在喜剧最前沿的老师，既是陈氏小品的开创者，也是内地喜剧电影的先行者，同时还是中国话剧的拯救者不但能演能导，还能写剧本，可谓才华非凡。

我觉得陈佩斯先生与许冠文先生的喜剧风格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两者几乎都脱离了简单的狗血叙事，侧重于描述一个社会转变期中的民生问题，并通过喜剧的表现形式让观众哄堂大笑又回味良久。

可惜与许冠文先生不同的是，陈佩斯先生的喜剧人生终止得有些突然，否则纵观其喜剧表演与创作的张力，必然能够再产出更多的经典。

而与同时代的周氏喜剧相比，后者通过小人物的挣扎来反映生活的艰辛，而陈佩斯则通过小人物的生活反映的是改革开放以来当时社会各个层面存在的问题，包括无业青年的迷茫、某些部门的喜大好功、金钱诱惑下的崇洋媚外、兄弟的见利忘义、恋人的拜金背叛……

但他的电影确实不如星爷流传得广，首先他的作品多是批评、讽刺，反映的内容都十分现实冷酷，或者说虽然都是喜剧，但他的喜剧表现得十分直白，说出了当年许多人不敢说的内容，也说出了很多人不想听的话。

其次他的电影太过于接地气——

先别忙着否定，观众对于喜剧的认知往往不会意识到其内核的悲剧意味，虽然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但首先要明白，大多数人看喜剧看的始终都是逗比，不是反思。

陈佩斯先生曾说他很孤独，因为没有人能跟他讨论喜剧的艺术，而现今的大多数喜剧人的创意始终停留在“哈哈一笑很倾城”的状态上，只有形式，没有内容，或者说只有讨好，没有批评。

四

后 记

电影记录的历史无论以喜剧还是以正剧的方式呈现，其记录的都是历史，同样都有着值得参考和借鉴的意义。

另外说一句看似无关电影的细节：

我发现这部电影里没有字幕，但所有人说话都清晰无比，让我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赵丽蓉老师演的陈母一句台词，一个动作，都让我觉得是真有其人，她那些破口而出急赤白脸的台词，让我觉得这是她真实的感觉——

都给人一种近乎纪录片的实在感。

因此虽然这是一部老电影，但我依旧强烈推荐。

品电影，品演技，品历史，纵然它讲的是“孝子贤孙”， 但在陈佩斯先生这位被忽视的喜剧大师的编排下，这幕人间喜剧不但搞笑，而且悲凉。

可能只是因为很多人只是把它当成一部喜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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